「佐伯小姐,妳不明白。我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回去的世界了。從我出生到現在,我不記得有被誰真正愛過或需要過。也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能依賴誰。妳所說的『原來的生活』,對我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。」
「就算是這樣你還是不能不回去。」
「就算那裏什麼也沒有也一樣嗎?誰都不需要我在那裏也一樣嗎?」
「不是這樣。」她說。「我需要這樣。我需要你在那裏。」
「可是妳卻不在那裏。對嗎?」
佐伯小姐俯視雙手包著的茶杯。「是的。很遺憾我已經不在那裏了。」
「那麼佐伯小姐到底需要回到那裏的我做什麼呢?」
「我需要你的只有一點。」佐伯小姐說。然後抬起臉,直看著我的眼睛。「我要你記得我。只要你還記得我,那麼我就算被其他所有的人都忘記也沒關係。」-頁3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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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妳是我的母親嗎?」我終於這樣問。
「這答案你應該已經知道了。」佐伯小姐說。
對,我已經知道答案。可是我和她,都無法把那化為語言。如果化為語言的話,那答案將失去意義。
「我很久以前,捨棄了不可以捨棄的東西。」佐伯小姐說。「捨棄了我比什麼都愛的東西。我害怕總有一天會失去它,所以不得不自己親手捨棄。我想與其被奪走,或因為什麼而消失掉,不如自己捨棄比較好。當然其中也含有無法淡化的憤怒感情。不過我做錯了。那是絕對不可以拋棄的東西。」
我沉默不語。
「而你則被不可以捨棄你的人捨棄了。」佐伯小姐說。「嘿,田村君,你可以原諒我嗎?」
「我有資格原諒妳嗎?」
她朝著我的肩膀點了幾次頭。「如果憤怒和恐怖沒有妨礙你的話。」
「佐伯小姐,如果我有這個資格的話,我原諒妳。」我說。
母親,你說,我原諒妳。於是你的心中,已經冰凍的什麼發出聲音。-頁318
以上兩段文摘自《海邊的卡夫卡》(下)村上春樹 著/時報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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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第二遍重讀這冊書。隔了很多很多年,在某一天,某個悄無人聲的夜裏,突然想起了被切斷的貓頭,與巨大的沙塵暴,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個意象在我心裏如此清楚,只要一想起,便覺得全身冰冷。
始終無法很確切地說出,村上在這本書裏所要描述的究竟是什麼。我所感受到的,不過是一段荒涼但是絕對的旅程。流浪,在安然之中帶著果決的堅毅。走入虛無,並且回歸於虛無。而在這虛無中唯一的法則,就是順應自然,順應你必須承擔的天命。
特別摘出這兩段只是因為那之於我,有特別深刻的觸動。
一個深愛的人就此消失,而她唯一需要的,是你的記得。我不明白這樣的要求,是出自於殘忍,或者慈悲。或者,兩者並存。於是她用髮夾毫不留情地割斷自己的靜脈,讓她的兒子,她的情人,或者她的弟弟吞噬她的血液。讓另一個人的血與靈魂,成為自己身體裏的一部分。但是馱著記憶緩慢生活下去的人,往往是最幸運,卻也最痛苦的那個。
她什麼都不留連同記憶,像塵煙一般徹底消失。
所有人都明白這就是她死亡的方式。因她每一天的活著,只是在等待一個恰當的死亡時刻。她是美麗並且自私的。她的溫柔之中帶有不可侵犯的傲性。她讓自己的時間永遠停留。她的十五歲。那個海邊。她曾經這樣認真並且溫柔地看著某一個人。讓風吹過,聽見時間緩慢流逝的聲音。
她問他,你可以原諒我麼。
他反問她,我有資格說原諒麼。
瞬息萬變的這個世間,人的渺小如同跳蚤。
誰有資格對誰說恨與原諒。
之於我,所謂的愛與恨,所謂的付出與原諒,那只不過是一個人的事。一個人的情感,一個人的選擇,一個人的承擔。這當中你可以承認自己的錯誤,但你卻毫無後悔的餘地。當你選擇在沙漠裏流浪的那一刻,你就注定只能相信上帝會賜與你杖與奶,讓你到達耶路撒冷。無論它是個流滿蜜與奶之地,或者早已成為一座廢墟。
│日光之下,並無新事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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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Aug 04 Thu 2011 17:04
《海邊的卡夫卡》虛無與天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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