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葉不掃，待知音。

讀赫曼‧赫塞，一本與蝴蝶相關的詩於散文集冊。這個與我相差百年，卻同月同日生的男子，他的文字，總是很容易便能觸及我心上的某一個地方。


他邀請他的友人莫爾來訪，給他看自己所珍藏的蝴蝶標本。蝴蝶，是他們兒時共同的樂趣。他們在獵補的當中見到一隻蝶的美麗，並用孩童天真的笑容將牠們製成一只標本。在他們的眼中，這是好的。因如此，美麗便足夠抵達永恆與不滅。


莫爾看著他的蝴蝶標本，對他說，再沒有東西像蝴蝶一樣，能如此強烈地喚起童年的記憶。


他將標本還給赫塞，對他說起兒時那些關於蝴蝶的記憶。


那之於他，是一道不堪回首的痛痕。


孩童有很明顯的極端特質。喜愛美好的事物，但亦能輕易地丟失與損毀。佔有慾強烈，但因心裏有著良善與喜悅，於是同時也樂意分享。愛恨分明，於是不懂得有所節制。擁有與生俱來的悲憫，但缺乏同理心。


年幼的莫爾渴望擁有夜孔雀之眼，那是一隻只在書上見過的，異常珍貴，神秘並且美麗的蝴蝶。當他知道，他所嫉妒的人擁有了這樣的一個標本，他便告訴自己，我要擁有這隻美麗的蝴蝶。他於是偷走了它。在感覺到羞恥的時候，便像隻獸般地將它更深地隱藏在口袋裏。人類佔有的本能，其實大於自身的良知。


一隻珍貴，並且美麗的蝴蝶，在成為標本的當下，結束了牠短暫的一生。牠的兩翼被迫撐開與釘住，牠睜大的眼睛裏，還有著驚懼與不甘。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，是為人們以血贖罪。一隻蝶成為一只標本，卻是為牠自身的美而贖罪。


他將殘破不堪的夜孔雀之眼還給艾米。這個老師的孩子，早熟的模範兒童。艾米從來是他嫉妒的對象，所以深深厭惡，毫無理由。深夜去向他道歉的時候，亦是帶著被迫的不甘。


但是艾米只是靜靜地對他說，我現在才知道，你是怎樣對待蝴蝶的。


莫爾回到家後，將自己所收藏的蝴蝶標本一一取出。將它們撕碎，化作灰燼。因為自身的情感毫無節制。孩童擁有太過澄澈的雙眼，因此看什麼，都是分明的。完美，或者全然的殘破。他們向來只懂得這樣去抉擇與對待一件事物。沒有不捨。沒有眷戀。只因不懂得珍惜。年輕使人太輕易擁有許多事物，因此失去，往往不會留下太大的痛痕。


真正美好的情感，當中需要有節制，珍惜與恩慈。佔有，並將之做成一只標本，那的確是美麗並且足夠永恆的。但那終究只是個標本。沒有生命。無法回應。在決定將一件事物或者一個人製成心目中的標本的時候，你同時已失去了其所能流露或者給與的情感。


一隻美麗的蝶。一個美好的人。一瞬間所觸及的值得記憶的事與物，都猶如盛放中的一朵花。遇見它的美，從它的初綻，到極致，最後歸於塵土。當你願意這樣保全它直至最後，那便是好的。彼此的施與捨，都值得感激。


世間最為美好的情感，就是好好看待一朵花的開與謝。


做個有情有義的賞花人。如此而已。